
早在十月中就買好了票,表演工作坊的年度舞臺劇 — 賴聲川和王偉忠共同編導的《寶島一村》,
今晚終於在國家劇院上演。
距離上一次坐在這裡,大約是我九歲的時候。
那是當年老爸買了李立群的單口相聲《台灣怪譚》的票,讓我獨自一個人坐在這偌大的劇院廳裡。
只是這次的不同,來自於我已是承載著同是表坊早年的作品《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和《這一夜,誰來說相聲?》
以及白先勇、朱天心、蘇偉貞等的諸多小說和公視拍成的電視劇《孽子》的巨大記憶體,
和在倫敦流浪兩年半後回到台灣,青春過了一半的26歲心靈。
眷村,一種台灣特有的居住區域、生活型態與族群文化。它總有自己自成一格的擺設和所謂的眷村語言。
1949到60年代,因應政治環境的動盪,意外渡海而來的戰後新移民,在原本只是暫時落腳的村子落地生根,發展出獨特的文化氛圍。
但是這台灣特有的眷村文化,近十年來卻因為都市建設被拆毀而已逐漸的消失。
爺爺是眷村的第一代。當年在福建永春留下了老爸口中的"大娘"來到台灣,在土城的眷村老家"吾莊新村"落了腳,然後娶了我奶奶。
吾莊新村是分配給一般官兵的,不像鄰近的莒光四村是分給上校級的軍官。
奶奶是道地的本省人,因為眷村男人總覺得台灣老婆比較能吃苦耐勞。
老爸是標準土生土長的眷村第二代。小時候聽他講一些年輕時的趣事,大概跟聽到王偉忠或孫鵬在節目上說的那些一樣混帳,一樣好笑,一樣精彩。當然,他最後也娶了個台灣老婆,也就是我媽。
出生後,我和爸爸媽媽曾經在吾莊新村同爺爺奶奶住了兩年多。
那段日子的記憶是模糊的,畢竟我還太小。後來爸媽攅了點錢,終於帶我離開了眷村回到現實世界。
只是每個禮拜週末和國定假日,我們總還是會和其他表兄弟姊妹家一樣,回去眷村看看爺爺奶奶。
所有屋內和院子裡的擺設以及牆壁的油漆顏色我都還記得,整個眷村也真的活像是一個袖珍型的中國版圖,每一戶都有來自大陸各省不同的口音。
住在我們家隔壁左手邊的,是一個賣冰淇淋的爺爺,我們小孩都叫他做叭卜爺爺。每次經過他們家,都只能透過他廚房那扇小小的窗大聲的和他打招呼。
右手邊有一個小胡同,往那邊走去就是我不太熟悉的世界。以前小時候總覺得往那裡走去,就會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門前是一片果園,上面有奶奶種的幾株芭樂樹。
小學的社會課本總是告訴我們日本人在抗戰時候是怎麼凌虐中國老百姓,所以大家心中都對他們充滿了恨意。於是小時候總會和表兄弟姊妹在果園裡摘一堆爛果子和枯樹葉,用個破鍋子和著泥巴生火煮了說要給可惡的日本人吃。(表哥說誰料到他長大以後人生有一半都花時間在看日本的AV女優啊...)
村裡還有一個像是寶島一村裡面的角色"紀怪叔叔"一樣的神祕人物。沒有人知道他來自哪裡,也聽不懂他的口音,但是他每次看到我們這群小孩都會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給我們。還記得以前大家都不敢告訴爸爸媽媽,因為說了就怕會被沒收,然後充工當作他們打麻將的資金。
我們總愛用小時候很紅的BB槍射穿果園裡別人家種的木瓜,或者拿鹽巴撒在外頭牆上的吸血蟲身上。再來就是一起浩浩蕩蕩的穿越眷村外的廟,跑到對那時候的我們來說很遠的一家咁仔店買零食吃。逢年過節是最好玩的,因為我們會買很多各式各樣的鞭炮來放,還會比賽誰可以把點燃的沖天砲拿在手裡不放最久。
像老爸那樣的從小到出社會前都留在眷村裡的第二代,和我們的玩法是截然不同的。他們那種圍毆幹架起來的狠勁,或是把妹耍痞的招數,我們第三代和他們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兒科。
只是向上承接那些回不了大陸,回不了他們真正的家的第一代,加上自身面對時代進步和國家社會經濟的變遷而必須離開眷村去到大城市打拼的衝擊,以至於他們也成為內心最拉扯的一代。
大概我們沒有大時代當年那時間上的滄桑感加上空間上的漂泊感,身上的確很難嗅出他們那股說不清道不明卻充滿了震撼力的人生真味。
吾莊新村後來在我大四那年全部拆除。從倫敦回到台北以後,下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裡看看。
舊房舍變成了高樓,小窄巷變成了大馬路,所有的景觀全都變了,但我的方向感依然還在。
我想,住過眷村的人,必定都對它充滿了一份無法言喻的特殊感情。
不論是坐在樹下老講著當年英勇戰績渴望反攻大陸的第一代,
還是年輕時候狐群狗黨,長大後來到大城市打拼的第二代,
或是成日只會跑來跑去調皮搗蛋的第三代,
都有說不完的故事。
然而此刻我們卻眼睜睜的看著眷村文化的消逝,只能用一種不捨的感慨去憑弔,讓他成為回憶裡最好的一部份。
不過也許就像侯導說的,
最好,不是因為最好所以我們眷戀不已。
而是倒過來,是因為永遠失落了,
我們只能用懷念召喚它們,所以成為最好。
感謝賴聲川和王偉忠,以及表坊所有賣力的演員,把這一切用生命記錄下來,用舞臺表演呈現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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